甘遂

三次元一只忙碌的Low Bee🐝

【格歪/all歪】Rapunzel(上)

*足球同人,安东尼格里兹曼&马尔科罗伊斯,北极圈拉郎神教预警

*历史AU,灵感来自被伊丽莎白女皇囚禁至死的伊凡六世。豪华阵容,阿宽企鹅豆腐哥全部做配,秉承“好男人会上天堂,坏男人值得全世界”的邪恶信念,所以……cp洁癖谨慎食用!三观不正一级警告!人蜜属性请保持机动力随时撤退!

*【碎碎念】最近的比赛,除了床单老妇人那场2-0,其他的结果都太他喵的令人郁闷了。整个二月精神紧张结果小公主还是没有落地,现在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蹦起来看阿歪当爹了没有,心态非常复杂,可以比喻为一颗神经兮兮的柠檬精。再这么着下去估计就要自爆了,决定从存的梗里挑一个完成给我横我竞攒点好运,但挑来挑去发现自己着实格调不高,甜饼和沙雕总是灵光一闪,修罗场与狗血剧情才是永恒的主题

*会HE,生活实在不能承受更多的痛了(›´-`‹ )

 

 

 

 

-Rapunzel-

 

 

 

“你是我蓝眼睛的小王子吗?”

 

 

 

 

01

安东尼的童年记忆开始于漫天大雪之中。

波罗的海沿岸的冬季气候一直都是如此糟糕,任何人都无能为力,五岁之前,他和母亲如同两只迁徙的候鸟,被冬天的鞭子抽着往前走,居无定所的他并不是人见人打的吉普赛,正相反,安东尼的金发如同夏日阳光照耀的向日葵田,弯弯的眼眶,浅浅的蓝色眼睛,眨一眨似乎就能发出溪水叮咚的声响,笑起来颊边一对梨涡,浆果般甜美热情。

据母亲所言,他其实出生在波尔多南部,那里一年到头日光丰沛,高旷的天空中甚至飘不来一片含着水汽的云朵,酿酒葡萄经过晾晒后散发出的甜蜜气味在金色的街巷中肆意弥漫。他的父亲年轻时也是个英俊人物,但长期酗酒毁坏了他的身体与意志,他陆陆续续地卖掉了自己的坐骑,盾牌和盔甲,从一名堂堂的爵士沦落成了受人戏耍的弄臣,不久便在晚宴归家的路途中失足落水死了。

父亲的离去叫母亲彻底死了心——他俩之间的结合本就没有婚誓和祝福,现在就只剩下了这个小小的安东尼。她带着安东尼回了华沙,那里是外婆的老家,安东尼一点儿都不喜欢华沙,从六岁起,他的全部梦想就是成为抱着金色竖琴的吟游歌手,然后有朝一日,沿着母亲归家的路线,重新回到那座充满香槟气泡味道的梦幻城市。可惜现实再一次令他失望,十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母亲去世之前他们过得并不拮据,她长得十分美丽,许多男人都为她的风情所倾倒,临终前她把儿子托付给了她的一位客人,克洛普先生。

克洛普先生年过五十,犹自保持着盛年时代的非凡风采,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他从萨尔茨教区的税务官一路做到了英王的政治顾问,他的身世似乎非常复杂,没人说得上来他究竟源自哪一支高贵血脉,单看那张红润宽阔的脸庞,你会发现两种迥然相异的特征,高卢人的热情奔放,以及日耳曼人的深邃厚重,微妙地在那张脸上达到了某种平衡。此外他还是个出手阔绰的赌徒,不过他从没欠下过一分钱的债务,因为债主全部被他送进了监狱,英王拿这位亲信没辙,只好封赏了他一个伯爵的爵位,派他到华沙来担任使节——然而这些跟安东尼都没什么关系,他不但不是伯爵的亲生儿子,甚至连私生子都不是。克洛普似乎也无意栽培他,只拿他当个尾巴似的小跟班,于是安东尼整日忙前奔后地替伯爵跑腿,喝茶的贵妇太太们瞧见了,总会伸手在他脸上拧一把:“瞧,我们的安东尼可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

安东尼笑嘻嘻地揉着脸颊,心里清楚得很,等他再长大点,这群无所事事的贵妇准会把他往床上带。若想在上流社会占据一席之地,这也不失为一条进阶之路,成为流浪歌手的梦想虽然浪漫,但说不准自己某天灵光开窍,开始乐颠颠地往女人们的裙底钻了呢?

 

最近他交了好运,克洛普先生,大概是出于花丛老手特有的直觉,预感到他总有一天会从女人身上惹出麻烦,给他安排了一项新活计。他搬进了华沙城外的一座城堡——说是城堡也不准确,只是用砖墙砌出了个四四方方的形状,庭前的花草全都被铲去,一旦下雨就只余一条泥泞的小路。除了几座供守卫休息的矮房,墙内只剩一座高高的塔楼,沿着螺旋阶梯向上,尽头是扇被铁皮包得严严实实的门。

没人跟他多嘴什么,但安东尼耳聪目明,心中警铃大作。里面究竟是什么人?三餐送进去,傍晚时餐具准会整整齐齐地摆在原位,耳朵贴着冰凉的铁门,偶尔能听见一阵模糊的脚步声。他不由暗暗泛起嘀咕,不会是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吧?虽说跑不出来,但每天跟这种人打交道,想想也够难受的了。

安东尼无意当一条好狗,寻机向克洛普先生倾吐了这个疑惑。克洛普那时已在里斯托克女伯爵的流水牌桌上鏖战了一夜,他咬着三根烟卷,嘴巴耳朵鼻孔同时收放自如地喷云吐雾:“是意图篡位的反贼,大公阁下亲自下令关在那里的。”

大公就是王位继承人,但安东尼还是不明白:“那为什么不杀,反而要关在那里?”

正在豪兴上的克洛普甚至匀不出一眼给他:“我要是知道,我不就可以当国王了?”他抬抬胡须浓密的下巴,荷官便恭恭敬敬地将那套描着金色漩涡花纹的游戏牌开了出来——仍旧是输得一塌糊涂。

克洛普“噗”地一声吐出了烟卷,咕哝着扶桌沿站起身,侍从适时递上黑缎大衣,他一扬手碰倒了堆积如山的红绿筹码,亮晶晶的码牌流水似的散落一地,烟灰落在绿丝绒桌面上,已经烫出一点焦黑的痕迹。离开牌桌时,他揉了揉安东尼的发旋,安东尼见伯爵那对宽宽的眼睑垂落下来,声音里含着某种波澜不惊的重量:“大人物想事情都很复杂的。安东尼,少管闲事,做你该做的就可以了。”

 

 

02

安东尼在“要塞”待了半个月,拿到了一枚银光闪闪的钥匙。

“要塞”是他给这座城堡起的名字,这里距离华沙有五十公里的崎岖道路,入冬之后的夜晚会变得又冷又湿。他有预感,自己很快就要开始怀念华沙城里那些无休无止的宫廷舞会——不限量提供的甜酒,高高垒起的香肠和薄煎饼,坚果与蜂蜜混合烤出来的蛋糕,有一次他甚至吃到加桃子煮的天鹅肉——至于这里,这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白菜和土豆。

他被允许每个月跟着运送物资的马车回一次城,于是十月将尽的时候,他得知自己在那个与世隔绝的要塞中错过了一条大新闻。久染沉疴的国王死在躺了两年的床铺上,或许是因为酗酒太过,他中风之后几乎把全身的血液都咳了出来。好在国王病得够久,宫廷上下已经有了某种预感,王室医生宣布这个不幸的消息之后,其余安排立即按部就班地接上,葬礼月末将在圣约翰大教堂举行,紧接着是新国王的加冕仪式。

安东尼放弃了例行拜访克洛普的打算,他猜这位不甚称职的监护人已经因为新王登位而忙得无暇他顾了,事实上,现在整个国家的权贵都不会把注意力浪费在王宫之外的地方。然而跟着马车回到要塞之后,他被通知某位不速而来的贵客正等着自己。

 

即使是在华沙城最为飞短流长的茶会上,年轻的克什拉夫公爵卢卡什·皮什切克也是贵妇们公认的、无可挑剔的正人君子。他不娶妻,不荫子,不争荣宠,不戴宝冠,八岁时就被王太后选中成为宫廷侍童,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是原先的华沙大公,即将加冕的国王陛下的亲密盟友和忠实随从。安东尼曾在夏日游园会上远远地见过这位公爵,他长着十分坚毅的下巴,双目炯炯,凛然不可侵犯,如同一张沉稳坚实的盾牌,你若梦想成为穿白袍涂圣油的骑士,就会毫不犹豫地向他这样的人屈膝效忠。

不过多数时候,公爵也是一位温和可亲的绅士。比如现在,他坐在耳房的木椅上,衣饰简朴,难以让人认为面前是位名门贵胄:“你就是安东尼?”

安东尼天生就不是畏惧权贵的人,何况公爵问话时态度和蔼,目光甚至还夹杂着一丝鼓励,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他示意随从上前来:“比我想象的还要小一点,但你是伯爵先生推荐的人,其他人也都跟我说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随从递来两样东西。一样绣着花纹的钱袋立刻落进了安东尼怀里,袋子是鹿皮制成的,里面是沉甸甸的银币,另一样还在皮什切克手中,是一把钥匙。他将随从留下,只带着安东尼上了塔楼,然后用钥匙打开了那扇紧闭的门。里面的空间不足十平米,除了浴室,只有一张床和几个书柜,刚一踏进去,安东尼就觉得不对劲——这间屋子没有窗户,起码没有足以称之为窗户的东西,天花板前方开了个小小的口,留下一方窄窄的蓝色天空。

不明所以地跟着皮什切克走到床前,他惊讶地发现那堆拱起的被褥中间裹着个男孩。他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大多少,裸露出来的手脚全是纤细苍白的,只有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头发段时间没理,乱糟糟地堆在紧抿的唇角边,安东尼光是看着,也知道他睡得不太安稳,那对淡淡的眉毛随着低沉的呼吸节奏不断蹙起,拧着成了一枚小小的疙瘩。

皮什切克在床边坐下,托着腋下将男孩半抱了起来。他贴身的衬衣已经被冷汗浸得湿透,皮什切克将毛巾浸到热水盆里,同时解开了对方领口的几颗扣子,男孩挣扎了一下,鼻翼间的吐息陡然变得紧张而虚弱,皮什切克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他的手腕,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哄着:“马尔科,别怕,别怕,是我。”

蜷缩在他怀里的男孩勉力掀开眼皮。安东尼看到他的眼眸,一双宝石似的眼眸,凝聚着春天里整座森林的绿意,此刻那种美丽的色泽失去了光彩,茫然地望着他:“卢卡什……?”

“是我,”皮什切克又重复了一遍,他看向他的眼神非常柔软,如同无形的手掌抚过周身,“还觉得难受吗?需不需要我给你拿什么东西?”他耐心地诱哄着:”牛奶好吗,你从前不是最喜欢在睡前喝加了蜂蜜的牛奶吗?”

被叫做马尔科的男孩没有回答,半阖着眼虚弱地笑了一下:“罗伯特没来……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了,对吗?”扬起的唇角只维持了瞬间便苦涩地垮了下去,他抓住皮什切克的胳膊,犹犹豫豫地望向他,“卢卡什……你放我走好不好?”

室内温度很低,安东尼知道,这座石头做的堡垒入夜之后就会像冰窖一样寒冷潮湿。公爵的手指梳理着马尔科额前垂落的金发,另一只搁在床边的手,在只有安东尼看得见的地方,几度屈起又松开,最后他收紧了环着马尔科腰身的手臂,轻轻道:“我不会让他乱来的,马尔科……你现在需要吃点东西。”

男孩落叶一般颤抖不止的目光凝滞了,良久,他开了口:“至少,”他垂下汗津津的眼帘,声音如同含在口中的气流,随时可能消失,“请他允许,带一封爸爸的信给我吧……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一切都好。”

“好,好,”皮什切克连忙亲吻他的脸颊,托着脖颈将他的脑袋放回枕头上,“你会收到信的,我保证。”

 

 

03

皮什切克显然不能久留,随从们一趟一趟地敲响房门,给他带来城里的消息。安东尼并不知道他们耳语些什么,但他能感受到气氛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逐渐变得严峻紧张,最终年轻的公爵不得不离开要塞,临走之前他是这么说的:“马尔科总是这么倔强,但这不能怪他,他一直这样……”他叹了口气,“我想,也许找一个男孩子,和他差不多大,能够保守秘密,也能陪他说说话,或许他会感觉好一点。”

他望向了安东尼,目光诚恳:“我认为你是信得过的,安东尼,你愿意帮我照顾他吗?”

他能够找什么理由拒绝呢?安东尼将那一口袋银币放在抽屉深处的角落里,口袋旁边则是那把银色的钥匙——现在他是公爵之外唯一可以打开那扇铁门的人了。

这么说其实毫无意义,因为塔楼下还驻扎着整排的王室禁卫军。安东尼,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但不妨碍他擅自给自己封了个爵,“高塔要塞的安东尼·格列兹曼爵士”,他的公主拥有一双美丽的绿色眼睛,金发已经长得有些邋遢了,两人还没有正式地互相介绍,因为那日之后连着两天,他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发着低烧。医生说这是绝食的后遗症之一,为了不受诱惑,餐点刚一进门就被他从窗口倒了出去,他做得很隐秘,餐盘总是整齐地摆回原位,持续了半个月才惊动了百里之外的王宫。

马尔科上身只有一件丝绸衬衫,多日没换洗,要塞里只有一口冷水井,这个天气给病人洗冷水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安东尼打来热水给他擦拭手脚,他捏了捏对方掌心,柔软洁白得不可思议,寻常贵族家的男孩练习骑射,无论多么不成材,虎口总会磨出一层薄薄的茧,他却没有。他的胸腹腰身全是单薄的,安东尼伸出手握着脚踝一直撸到大腿根,发现那两条腿生得又直又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意图篡位的反贼”?

解开领口,他想要用热毛巾给他擦擦脖颈,其中有东西忽地一闪,他弯起食指缓缓勾出了一条银链——再普通不过的银链,吊坠却是一枚梭形的蓝宝石戒指。华沙城贵妇茶会的热门话题里也曾出现过一枚戒指,据说是某位失宠于俄国女皇的伯爵试图挽回芳心而一掷千金的生日贺礼,蓝绿光彩,足有半个鸽子蛋那么大,女皇收下了礼物,依旧将这位老情人弃若敝履。眼前这枚虽然没有那么夸张的尺寸,但色泽纯净,是一种雨后天空的浅蓝,安东尼将戒指摆到眼前,日光之下,角状的铂金戒托仿佛捧起一捧粼粼的湖水——正看得目不转睛之时,他的手腕忽然被抓住了。

是马尔科,他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他的金发潮湿凌乱,苍白的皮肤上覆着一层低烧导致的薄汗,饶是如此狼狈,还是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漂亮:“……你是谁?”

“安托万,”安东尼盯着对失了血色的嘴唇,忍住伸手摩挲它的冲动,“大家都叫我安东尼。”

“安东尼……”马尔科闭了闭眼睛,仿佛是在咀嚼这个名字,“你是法兰西人?”

“你懂法语?”这句话冲口而出安东尼就后悔了,无论在哪国宫廷法语都是贵族的必修课,他换了个问题,“想吃点什么?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流食。”

马尔科摇摇头。“陪我说说话吧,”他气若游丝地喃喃,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好久没人跟我说过话了……安东尼,现在是什么季节了?”

和马尔科说话是危险举动,安东尼犹豫了,他记得克洛普的叮嘱,也记得公爵说过需要的是“能够保守秘密的人”,这意味着发生在铁门外的一切他都得守口如瓶。他转身下楼,再回来时带着一碟牛奶,以及腌着苜蓿草的蜂蜜罐子,支起床上的矮桌,他把马尔科抱起来:“喝一点吧,我刚刚热过,”他补充道,“想加多少蜂蜜都随你。”

马尔科虚弱得厉害,安东尼可以隔着衣服摸到他全身的骨头,长期绝食之后他连接过杯子的手都在颤抖。舀起一点点蜂蜜兑进热牛奶里,甜美的气味立即在稀薄冰凉的空气里变得浓稠起来,他用镀银的小勺子慢慢地搅着,呷了一口却没有咽下去,安东尼见他低着脑袋不动,担忧地伸手抚摸他的下巴:“怎么了?烫到了吗?”

马尔科哆嗦了一下,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掉进了杯子里:“安东尼,”他压抑着哭腔重复着,眼眸被泪水刮成了晶莹的碎片,“现在是什么季节了?”

没人能受得了这个,安东尼伸出手指去擦他的眼泪,顾不上泼洒的牛奶沾湿了衣襟。“两个月,”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回答,如同一双无措的手想要抚平水的波纹,“还有两个月就是圣诞了。”

“这么久,”马尔科轻声道,灰绿色的眼睛闪烁着迷茫的光,“我看着窗户……今年好早就开始下雪了,我还以为冬天已经到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每天看着那方窄窄的窗户,看着太阳越落越早,月亮越升越高,也许一直从春天看到冬天,但他只是个比他年纪还小的男孩,是从南方飞来的候鸟,对于这片寒冷严酷的土地来说他永远是个陌生人,尽管生活催逼着他伶俐乖巧,善于讨好,但没人教过他怎么去安慰另一个悲伤的人。

最后他给他垫好羽毛枕头,尽量露出微笑:“睡一觉吧,”他在他的眼角吻了一下,“妈妈总是对我说,睡得越快的孩子美梦来得越早,睁开眼睛,冬天就过去了。”

马尔科看起来平静了许多,他陷在柔软的丝绵陷阱中,也对他报以一个汗涔涔的虚弱微笑。安东尼猜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在说谎了。

 

 

04

马车再一次从要塞出发时,安东尼没有随行,但他把钱袋里四分之一的银币塞给马夫,换回了烤麸面包、鹅肝酱罐头、熏肠以及一箱上好的大麦威士忌,他用这些从卫兵队口里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马尔科的爷爷和伯父都是曾经的萨克森公爵,德皇之下仅有的七位选帝侯之一,他的先祖一百五十年前还同时兼任波兰国王,这使得他这一脉的男孩天然拥有染指王位的可能,他的外祖是罗曼诺夫家族出身的沙皇,如今的俄罗斯女皇可以算上他的远房姑母——可惜开战之后,她非常不希望看到德意志诸侯成为波兰国王,就算是妹婿和侄子也不可以——他们一家因此遭了殃。

血缘,政治,战争,即使已经在上流社会摸爬滚打了两三年,这些内容对于十三岁的男孩来说还是不轻松。安东尼眨了眨圆圆的蓝眼睛:“那国王什么时候会放他出去?”

队长晃悠悠地举着酒瓶:“这是不可能的,安东尼,就算他们不想,总会有别人试图把王冠戴在他们的头上,”他仰面灌了一口威士忌,大麦发酵后的辛辣气味弥漫在浑浊的空气中,“德皇不可能一直保留领主的封地,时机一到就会重新挑选萨克森的继承人。即便现在打开大门放他逃出去,他也没有栖身之处了。”

“嘿,乔,别说得这么绝对,”有人高声打断了队长的话,回过头去寻找,无数张醉醺醺的脸上浮现出的不怀好意的笑容,“他的两个姐姐在政变之后没多久就被嫁到了俄国,他如果是女孩,八成也能得到城堡,封号和一个有名无实的丈夫!我听说国王陛下可是挺喜欢他的!”

哄堂大笑,戏谑的笑声像是飓风一样刮过,直到整座餐厅都在颤动,这些人顶着禁卫军的头衔却远离华沙,既缺少无聊生活的调剂,也不怕百里之外的国王砍了他们的脑袋,因此每个人都抓着这桩桃色流言咯咯地乐个不休,嘴巴扭曲,肚腹打颤,没人注意安东尼已经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悄悄地离开了餐厅。

他从厨房里挑了面包、奶酪、橄榄和橙子爬上塔楼,开门时马尔科正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坐在床上发呆——公爵虽然没有再来过,但隔三差五地差人送来好东西,食物,各式各样的书籍,柔软的衣物,甚至昂贵的游戏棋子。可惜马尔科胃口如同小鸟一般,虽然不再绝食,但吃几口就要放下餐勺,至于游戏棋,谁又能和他一起玩呢?他长久地沉默,只在安东尼来的时候才露出一点点微笑。

 

“安东尼,”他唤他,“给你看个好东西。”

马尔科的声音里有一点罕见的雀跃,安东尼听他的指示,合拢双手,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掏出了一只圆滚滚的鸽子。鸽子是只羽色洁白的宝石眼,小小的脑袋一转动,眼睛里的沙子就跟着转动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抱着鸽子好奇地翻来覆去看,好像都变回了四五岁的小男孩。

鸽子的左翅膀受了伤,安东尼把面包撕成碎屑喂给它,马尔科则在旁边伸出指尖戳着鸟儿头顶的羽毛:“十岁的圣诞节我收到过一对鹦鹉,是二姐送给我的礼物,有一天晚上我忘记关笼子,它俩就忙不迭地结伴逃跑了,”他咧咧嘴,“她气得好久没理我,直到她过生日时我送了她一条松鼠皮的围巾才原谅我。”

“我可以找个笼子帮你养起来。”安东尼捏捏鸟儿尖尖的喙,“放心,我不会跟你讨松鼠皮的。”

马尔科却摇头拒绝了:“等它伤好了,你就帮我把它放走吧。”

安东尼也没坚持,幸好他另有准备。面包喂完之后,他告诉马尔科他也准备了礼物给他,条件是他得把晚饭吃完,马尔科原本还不信他——这一个多月安东尼变着花样骗他吃饭,但安东尼在浴缸里铺上床单撒上香草,又变戏法似的拎来了几大桶的热水,他还是惊讶了——在这里洗个热水澡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劈柴生火,更别说塔楼长长的楼梯。

但法兰西人没给他感动的机会,做了个歪歪倒倒的屈膝礼:“请吧,公主殿下,”他装模作样地学着贵族的语气,凑在他耳边嗅了嗅,扮了个苦瓜似的小白脸,“您可知道您现在闻起来就跟晚餐的蓝纹奶酪一样酸?”

马尔科扬起手,但安东尼嬉皮笑脸地躲了开。他的确很久没有沐浴过,身上没多少衣物,也无暇羞涩,三下五除二就脱了个干净——十五岁的马尔科比安东尼高了半个头,身体却好像还没展开的花苞,他的皮肤洁白细腻,两只ru头又紧又小,大腿和小臂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一只脚踩进热水里,隔着慢慢升腾起来的水汽,安东尼甚至看见他两腿之间粉红的小东西,但马尔科很快沿着浴缸滑了下去。

安东尼找来剪刀绞去他多余的长发。马尔科眯着眼睛半躺在浴缸里,显然是感到了愉悦,甚至支使他给找来一块方糖,他将糖块含在嘴里用舌头搅得叮当乱响:“以前家里要来客人,奶妈第一件事就是给小孩子洗澡,她总是给一块糖吃,让我们记住洗澡是件甜蜜的事。”

“真可惜,这种甜蜜的事我们那里的小孩子一般一年才做一次,而且多半叫得比屠夫刀下的猪崽还响。”安东尼调侃着,热水将马尔科的肌肤涤荡出粉红粉白的颜色,他揉搓他的短发,指腹划过脸颊,擦去他眼睛旁边的泡沫,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在氤氲的水汽里蒙蒙地睁开,他心头忽地一跳,发觉自己低估了马尔科的美丽——他简直漂亮得惊心动魄。

马尔科浑然不觉,依旧随意地说着过往生活的琐事,话题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那枚蓝宝石戒指。“我年纪最大的表姐出嫁时已经二十岁了。她订过三次婚,不幸得很,未婚夫都在婚礼之前去世了,”他抱着膝盖,握住垂在水中的戒指,“伯父最后把她嫁给了一位布伦瑞克的小王子,新郎比新娘还要小三岁,我记得他的蓝眼睛非常好看……回家之后,我就吵着也要一位小王子。”

陷入回忆似的,他翘了翘嘴角:“妈妈被我缠得受不了,姐姐们也笑话我……但爸爸听了只是哈哈一笑,把这枚戒指穿成挂坠送给了我,他说,‘马尔科,总有一天你也会碰见自己的小王子的。’”

安东尼从来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他舀起一瓢热水:“我肯定你认识过不少王子。”

“如果小公国的贵族男孩也算,那的确不少,”马尔科配合地低下头,热水浇湿后的金发泛出蜂蜜似的色泽,“大贵族会把儿子们送到别家去做养子或者侍从,每年庆典大家见面的机会很多,我们从小一起玩耍,长大就要一起上课,数学、音乐、剑术……”

“你还会使剑?”

“不大会,”马尔科不是剑术课上的优秀学生,他红了脸,”我的剑是托尼送给我的,他说我起码得学会怎么用它来赐封自己的臣下和骑士。”

“托尼是谁?”

马尔科笑起来:“托尼是名副其实的小王子,他的家族在皇帝之下统治好几个公国,爸爸和我受邀去巴伐利亚做客时,我看见他的家堡廊上挂满了选帝侯的画像,”他抬起水淋淋的手臂比划了一个长度,仿佛叫人一下就能看见那条幽深走廊上飘荡的祖先亡灵,“托尼也有一双蓝眼睛,他比我小半岁,但一直不肯承认。他从小就特别严肃,凯尔爵士说他以后准能成为震慑四方的大领主,我还以为他不会喜欢我这样的朋友。”

但他把剑送给你。望着马尔科明亮的笑容,安东尼发觉自己的心忽然变作盐水浸透的酸橙,挤出几颗酸酸的,羡慕的汁液:“他一定对你很好。”

马尔科向后仰起脑袋看他。他不可能看透自己所思所想的,安东尼告诉自己,但那双绿眸清亮柔软,深金色的睫毛浓密地覆盖下来,如同风停了的水面:“就像你一样。你也对我很好。”

安东尼倏然抓紧了指间潮湿沉重的金发。没人知道这一瞬间他多么难过。马尔科这么好,这么漂亮,他用力咬着下唇,他想要把他收拾得更加漂亮,那么国王看见了,或许就会放他出去。

 

 

05

圣诞的前一周要塞收到来信,皮什切克准备平安夜再次来访,安东尼则被放了两天的假——只有他跟好好公爵这样无妻无子的人才会在欢聚的节日里无所事事。“好好公爵”不是个美称,华沙城里政敌们抓不到这位国王亲随的把柄,又无法将其引为同谋,便如此轻蔑他。安东尼换上灰色的羊毛马裤和干净的短靴,前去拜访了两个月没见的克洛普。

掰着指头往前数的三个圣诞前夜,安东尼都在伯爵的府邸里度过,克洛普走南闯北却无有子嗣,每年都在府邸里举办盛大的宴会,今年也不例外。抵达时宴会正在最高潮,经过厨房时,他闻到各种复杂的气味,甜酒煮梨,填满洋葱和蘑菇的咸鱼,红椒烤出来的蜂蜜小山羊,女仆们在花园里更换桌布,银色的餐盘上堆着大块烤得棕黄的面包,堆积如山的甜玉米与黑麦啤酒,还有各种给小孩子品尝的甜点心——以防他们不合时宜地大哭起来。

终于他来到了三楼的书房前,克洛普以前经常在此会客,根据阴谋等级的不同,安东尼有时在里面侍酒,有时在门外望风。侍从告诉他伯爵正在会客,安东尼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下来,品尝刚刚从宴会上顺来的冬糕,他的舌头尝出了姜,松果和酸酸的黑樱桃,还没咽下去里头的谈话声就传进了耳朵:“恐怕我左右不了封君的想法,托尼渐渐长大了,他应该清楚自己要为什么负责。”

与这个陌生的声音相较,克洛普的嗓音好认得多:“没错,托尼是个好孩子,将来也会成为优秀的领主,但他重视荣誉胜过一切,谋杀和绑架显然不符合荣誉。”他似乎身体状况不佳,喑哑地冷笑了起来,“整片大陆没哪个民族敢比日耳曼更标榜公正和秩序,但现在,只要波兰人肯屈尊从莱茵河畔挑个王后,这些狗屁说辞立刻就被你们扔到了婚床底下,米洛——”伯爵声音拔高,“你现在大概连自己的学生都不如了。”

“听您谈论荣誉可是件稀罕事,”陌生的声音依旧冷淡,“您指责我不顾荣誉,至少我忠于封君,忠于德皇。您又如何,今晚您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英国钱的臭味。”

房门里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安东尼刚站起来,门便从里面打开了。里面走出的男人面容清癯,深深陷在鼻翼两侧的眼眸是黑夜一样的颜色。他停下脚步打量了他:“你就是安东尼吧?”

是不是全国上下都知道他是安东尼了?他尽量使自己看上去甜美热情又天真无知:“是的,大人。”

从那条平直的嘴唇线条来看,男人的神色大概还称得上和蔼:“不用紧张,我听说你现在同时给伯爵,公爵,还有国王当差,”他抖开黑色天鹅绒的手套,冷淡深沉地道,“好好干,这不是份轻松的差事。”

 

伯爵的书房陈设精致,十分宽敞,除了摆放着墨水瓶和鹅毛笔的书桌,整齐的雪松木书柜里装满书籍和信笺,壁炉边还有竖琴,长弓和一袋箭矢——克洛普既不擅演奏也不会骑马,用这些摆设只是因为从来不肯亏待自己罢了。安东尼走进去时差点被克洛普当下的形象吓一跳,伯爵眼圈乌沉,姜色短发一股脑堆在脑门上:“你怎么回来了?”

安东尼耸耸肩,绕过那只砸烂的杯子坐下:“您生病了?看起来气色不佳。”

“还不是托陛下的福,”克洛普恹恹地靠着软枕,哼了一声,“咱们这位国王兴趣与众不同,加冕之后既不赦免囚犯也不搞庆典,先把他老子和叔叔的重臣翻出来杀了个干净,要不是人头不能用来装饰他的圣诞树,你进城时多半会跟这些贵族老爷的脑袋打个照面。”

华沙大公在军中长大,极少在社交界露面,安东尼没见过他,偶尔听年长些的贵妇人说起,都说长得极像他的父亲,只可惜四岁就不幸地成了孤儿。他的叔父接过王位,他则接过马鞭和长剑,庇佑他的王太后病故后,他辗转于欧洲各个宫廷度过了少年时代,直到二十岁上叔父意外中风,没留下存活到成年的子嗣,这才指定他做了王国的继承人。

克洛普手边的矮桌上摆着葡萄酒和三只精致的银杯,深色酒液注入如同漫过的鲜血:“这群笨蛋以为没有王太子的头衔就好拿捏,连主君暴毙都不能叫他们梦醒过来。出于盟友的道义,我提醒他们不要被小鹰啄瞎了眼睛,果然连人家头顶的金冠还没看清楚,猪脑袋就齐齐落在了桌子上,”他不无嘲讽地道,“当然啰,不知国王从谁的嘴巴里聆听了我这番教诲,他派侍卫队长来告诉我,要是我再多嘴,他就发给我一条小木船,把我丢进北海,叫我划着回到不列颠。”

安东尼想象了一下克洛普划船的画面,嗤嗤笑出声,克洛普端起酒杯:“换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我肯定不会怕这种威胁,现在嘛……我这些好东西一条船实在装不下,我的国王要是知道我两手空空地回去,还弄丢了他一个重要的盟友,明年我的脑袋恐怕也要挂到树上,”伯爵那对爬着皱纹的眼睛对准了他,“容我关心关心,塔楼里的小朋友最近过得怎么样了?”

意识到他说的是马尔科,安东尼警惕起来:“这和马尔科有什么关系?”

“马尔科,怎么,你俩已经成为好朋友了?”克洛普笑,“我同情他的遭遇,他什么也没做错,不过是身上流着点能够继承王位的血液就横遭大祸,与父母分离,两个姐姐也被迫远嫁,如今德意志的各个公国里谣言如风,大半认为他们一家已经死于谋杀,不过没几年大概也就没人记得了。”

“国王不会杀他,”安东尼抗议,“公爵说过不会让他乱来。”

“你以为他是咩咩叫的绵羊,会乖乖听从臣下的命令?”克洛普放下酒杯,“不过国王陛下年少时给马尔科的伯父当过侍从,两人一起在莱茵待了四年,好些流言众人皆知——要知道他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这个年纪里憎恨父亲的儿子不少,痛下杀手的爱侣却不多,特别是当他认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

侍从又引来几名贵客,两人的谈话不得不暂时中止。安东尼坐在一旁,脑袋没有停止过思索。克洛普并不刻意回避他,只当他是个小孩子,那种乖巧听话,不会告密的小孩子,及至深夜宾客散尽,喝下去的甜酒在伯爵那张红润的宽脸上显了形,他睡眼朦胧下了逐客令,安东尼走到门口,还是转过身来:“他真的没有出去的希望?他……”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即使囚禁没有谋杀罪重,这对他来说还是太不公平了。”

“或许有吧,”伯爵好像并不意外他如此发问,上了年纪之后,他那对眼睛的颜色逐渐褪得比岩石还淡,却依旧难以窥知任何想法,“但能救他出去的不是公平。他十五岁了,公平已经不适合这个年纪的君王和领主,它得给更加时髦的词语——荣誉、利益或者爱情、欲望让位。”他打了个呵欠,唇边显出一轮淡淡的笑,“在希望出现之前,他必须得学会忍耐。”

 

 

06

安东尼回到了要塞,从伯爵府邸出来时驿站的马车都没有了,他从一个烂醉如泥的雇佣骑士那里买到了小马,后半夜就抵达了目的地。将牵马的绳索拴上木桩,他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决定先去看一眼马尔科。

马尔科还没入睡。

他换了新衣服,蕾丝襟的衬衫,墨绿呢子长裤,缀着珍珠的天鹅绒披风垫在腿下,金质别针顺着天鹅绒滑落到地上去了。这披风还是前一天早上安东尼给他系上的,尽管统共只有两个人能看见新衣服,他还是坚持叫安东尼从公爵送来的衣物里挑了一身,以此表达对对方好意的“感激”——是否真的感激并不重要,对于落难之人来说,礼貌只是保护他们不受更多的伤害的盔甲罢了。

他正对着蜡烛写信,看见满身寒气的安东尼,他满脸惊讶地搁下了鹅毛笔:“安东尼?”他上前握了握他那两只冰块似的手掌,“我还以为你明天才会回来。”

“城里没什么好逛的,”他撒了谎,吻了吻对方的面颊,“我早没了家,就直接回来了。”

他在让他在天鹅绒的另一边坐下,安东尼没坐稳,差点摔了个屁股墩。“这东西太滑了。”他抱怨,马尔科则接上:“谁说不是呢,小时候家里的坐垫都用这个,每次见客人我都坐不稳,”他抽出信纸,“卢卡什昨天跟我一起用晚餐,他走了以后我睡不着,就给爸爸写信。”

信纸上是德文,安东尼一句也看不懂。他在上面找到了“Marco”:“你要往哪里寄?”

马尔科黯淡一笑:“不知道……我猜爸爸在别的地方,另一座塔楼里,像我思念他一样思念我。”他深吸一口气,“下次见到卢卡什,我想恳求他帮我转交给爸爸……他很好,从来不拒绝我。”

他明明拒绝过你,你求他带你出去,他却无动于衷。安东尼管住了自己的嘴巴,而马尔科想起什么似的,在枕头下沙沙地翻找:“卢卡什给我带了蜂蜜糖,甜甜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包裹金色玻璃纸的糖果躺在洁白的掌心里,安东尼接过来剥开糖纸的一角,舌尖卷了一下,便皱起眉头呸呸道:“好酸——”

“酸?”马尔科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可能,我吃的是甜的……给我看看。”

下一秒,尖尖的舌头碰到了那两片薄薄的唇瓣。他扳过他的肩膀,口涎挤出甜蜜的汁液,柠檬和蜂蜜的味道在唇齿间荡漾开来,占据了全部的感官。马尔科没有防备,手掌仍然下意识地向前伸着,安东尼吻得很用力,也许他后退一步就可以结束这个亲吻,但他没有。

两人分开时,糖果已经完全融化了。那对蓝眼睛忽然狡黠地笑了,嘻嘻地凑在耳边:“马尔科,我甜不甜?”

对方惊醒似的,气喘吁吁地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擦拭着嘴角。他看见他的脸上渐渐红了起来,额前的金发晃荡着垂落下来,竭力地掩饰着双羞涩的绿眼睛,他张了张口:“安东尼……”

 

夜风的呼啸声忽然变得不平静起来,准确来说是震动,整齐,低沉,节奏杂沓的震动,席地飓风似的远远而来,安东尼听见塔楼下小马声嘶力竭的咴咴声,他看向马尔科,对方的神色也是一样的迷茫,不比忧惧的马儿好到哪里去。方才一刻的安宁平和宛如幻象,安东尼无暇多想,然而刚一出门,他便发现近旁的天空已经被火焰染出了橙红色泽——大队的骑兵,大概有三百多人,正汇聚在通往要塞的唯一道路上,骑士们高举火把,披风鲜洁茹雪,鳞甲反射金色光彩,奔在最前列的掌旗官如同出弓的箭矢,雄鹰旗帜在夜风中猎猎飞扬。

该死。现在他听得很清楚了,那是马蹄声,金戈摩擦,靴刺碰撞,塔外驻扎的禁卫军也发出了闹哄哄的响动,巡夜的哨兵一定发现得更早。到达城堡前那片泥泞的沙地时,城门已经缓缓推了上去,红底白羽的雄鹰旗帜近处观看更加迫人,卫兵分作两列,都背着箭矢和长枪,有些骏马还挂着山鸡和野鹿的尸首,紫色的血液碎成一块一块,凝固在马鞍之上。

长队之中一前一后现出两人,为首的那个骑手高大,健壮,优雅,仿与坐骑融为一体,他的披风是深红色,也许还装饰着磨光铜片、闪亮银子或者红色软金,但安东尼越过那些灿烂的装饰,只看见他的脸,长而忧郁的脸庞,浓眉下一双深海般的眼睛,额头和鼻子同样尖,浓密的黑发像是色泽发亮的煤油池塘。

雄马经过安东尼身边时,那双蓝眼睛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如同尖刺,他和传闻中一样深沉严肃,安东尼想,而且比传闻中更加凶猛严酷。

胸臆中漫开湿冷的寒意,谋杀的匕首插进心脏时是否就是这样冰冷彻骨?钥匙攥在手心,他却忘了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打开那扇门,他是国王,他有权力打开任何一扇门,走进任何一座房间。

“这他妈的是什么鬼地方?”国王身后的另外一人策马跟了上来,他的头发和胡须都是金棕色,笑容比国王要多,臂膀也比国王更加高大宽阔。他环视四周,高声道,“人都去哪儿了?这种夜晚蒙头大睡简直就是犯罪,来人,快把猎到的鹿卸下来,把篝火点上美酒满上,我们可有场宴会要开!”

几百个骑士乱哄哄地一阵叫好,加上驻扎在此的军官,动静大到耳朵发麻。国王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沉郁的面孔下掩着一丝疲色:“沃伊,别让你的人吵闹。”简短地留下一句,他将沾染血迹的鹿皮手套扔到了沾满泥水的地面上,无需指引,径自上了塔楼。安东尼几乎是下意识地扑了上去,却被人从后面拎住了。

“小子,我劝你别打扰国王的兴致,”抓住他的是方才高声叫嚷的人,什琴斯尼爵士,他是国王的亲随和侍卫队长,“我妈打小就教育过我,如果将来必须要娶个丑新娘,你只能闭上眼睛祈祷这事儿赶快结束。今天罗伯特心情不好,就算宰一头大象也不能让他满意,逮着个这么漂亮的小东西,他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完事儿的。”

“我是法兰西人,他不是我的国王。”安东尼咬牙。他也不会是他蓝眼睛的王子。

“这话可最好别叫罗伯特听见咯,”单手解下安东尼腰间的钥匙抛给侍从,他满不在乎地晃了晃脑袋,口无遮拦地大发评论,“真没想到,卢卡什怎么找了你这么个小玩意儿来看守他?你多大了?”他提起公爵来也不用尊称,“嗬,马尔科好看,你也不赖,你俩摆在一起像对儿花朵似的。”

塔楼上传来尖叫声。安东尼猛地挣开他的手,没跑出一码就被侍从给按住了。

“不要把我的警告当成耳边风,”什琴斯尼卷着马鞭,笑容不减,“我知道你以前是克洛普的小跟班,这狡猾的老混蛋可养不出什么好孩子来。下一次再要跑,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和高卢鸡一样会飞,否则我的手下在这楼几层追上你,我就把你从那儿丢出去。”

 

TBC

上周看到这张图老子当场哭瞎眼(图源见水印),需要格子死亡wink拯救



评论(36)

热度(180)

  1. 共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